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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一次出谷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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才息氣起身,旁若無事的坐到桌旁。

四下靜的出奇,在這靜謐的春夜裏,連帶著昆蟲的叫聲都顯得分外的響亮。這是落花多麽熟悉的環境,從前,很多個這樣的夜裏,她蜷在書房的榻上,聽著這叫聲入眠,而今她看著桌邊那熟悉的身影,內心卻滿是惶恐、忐忑,懼怕不已。

自她進屋到現在,師父都沒有看她一眼,他坐在桌旁,身板像松柏一樣挺直,落花從來不曾見他這般刻意和不自然。唯一不變的是他的語氣,依然平淡如往日:“今日在竹林,我不答你,不是怪你,是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辦。”

落花暗暗松了一口氣,心想師父既然叫她來了,又跟她解釋這些,而且他神色平常,想是他已經有了決斷,並且應該是不太壞的決斷。

他全神貫註的註視著前方的那線燈火,又似乎他什麽也沒有看,漠然的對著一切——看著燈火,燈火卻不在他的眼裏;沒有看她,她卻沒有一刻走出過他的視線。他似乎仍然在猶豫,沈默片刻之後,長嘆了一聲,下了決心一般的說:“昨夜之事……昨夜,是我的錯。我喝酒了……錯了就是錯了,這錯也無法彌補,無可挽回。我心裏很是內疚,所以我斷不能再當你的師父。你自幼在谷裏長大,我收你為徒時說要教你一些保己護人的法術,如今你法術已經學成,你這便出谷去吧。”

落花蒙了,半天回過神來,心裏是又怕又恨,說什麽“法術已經學成”,不過是他不願面對的假辭!本想發洩一通,但是看到他怕人的臉色,所以的強硬和堅持都丟盔卸甲,潰不成軍!她緩緩屈膝,跪伏在他面前,哽咽著出聲:“師父,你怎麽處罰我都好,只求你不要趕我走!”秦子凈向來是個不講規矩的師父,除了上次拜師,落花記得這是她第二次跪他。

見她跪下,秦子凈忙起身扶她,但是在觸到她衣袖的時候,卻退縮了,心頭又浮現出今日酒醒所見的那幕,莫名一陣氣惱,一甩袖擺,背過身去,聲調也莫名高了起來:“這不怪你。你起來吧。”

落花跪地不起,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。

他也不再來扶她,依然背對著她,冷漠的猶如一座冰封千年、屹立不倒的冰山。說不怪她,莫不是在怪自己?

半響,落花抹幹了眼淚,委屈而懇求的問:“師父你真的不要徒兒了嗎?”

“你我師徒緣分已盡,收拾出谷去吧。”

“師父!我幼年是你救起,你讓墨玉養我長大,你收我為徒又教我法術,除了墨玉,你是我最親的人!墨玉已經成家,如今你也要趕我走嗎?我自幼長在闌珊谷,又有哪裏可去?師父,徒兒做錯了,你怎麽罰我都行,只求你不要趕我走!”

落花聲淚俱下,秦子凈也不禁為之動容,他一襲白衣,長身玉立,神情也一如往常,只是聲音卻輕顫了起來:“你無錯。為師……為師我無法面對你。你,你還是走吧!”

“師父你讓我留在闌珊谷吧!我們忘了發生過的事,還像從前一樣……”

秦子凈搖頭,淡聲道:“錯已鑄成,掩耳盜鈴不過是自欺欺人。若是還將你留在谷裏,下次再發生又當如何?怎可一錯再錯?”

“師父,你不願自欺欺人,你也不願再讓我做你徒兒……那我們便做夫妻好了,像墨玉和汀蘭那樣……”

話音未落,那襲白衣猛地拂袖,大聲呵斥:“荒唐!”

落花怔了一下,卻沒有就此打住,她壯著膽子,鼓著勇氣繼續說:“師父,你不是最逍遙不羈的一個人嗎?你曾說要與喜歡的人過著信馬由韁的生活,今日豈會拘泥於世俗?何況我們闌珊谷又沒有旁人……”

“喜歡的人……”秦子凈喃喃重覆了一句,這次倒沒再斥責她,而是頗為無奈的解釋,“花兒,你還不懂嗎?你是我的徒兒,我與你做出男女之事,但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,所以我們自然不能再待在一處,我更是無顏再做你的師父!”

“為何沒有男女之情?昨夜我是自願的,我並不後悔,也不怪你!”

“你是我徒兒,我焉能喜歡你?而且我……”

“昨夜……昨夜你那麽對我……你明明是喜歡我!”

“昨夜我喝醉了,不記得……”

“你撒謊!你說你不記得,現在你清醒了,我們……我們再試一次,如果你不像昨夜……你心裏沒有我,我就走,再也不糾纏你!”

“放肆!”對於落花的這個說法和提議,秦子凈詫異而震驚,想到早上她起身時,肌膚上錯落、斑駁的印痕,莫名一股怒意襲上心頭,一張玉臉,更是羞得通紅。

落花也意識到這話說的唐突且不知廉恥,又見師父發怒,便不敢再言。

兩人都沈默了,似乎所有的聲響都在這一刻停歇了下來,便是連小蟲兒也不叫了,萬籟俱寂中,彼此都能聽見對方輕不可聞的呼吸,一時間倒多了幾分尷尬。

秦子凈依然背對著落花,一動也不動,仿若一尊風化了千年的雕像。許久之後,他終於開口了:“明日你便離谷,不必再說了。”說完徑直走去臥房。

“師父你明明喜歡我,為何又要趕我走?我除了你也再不認識別人,我出谷能去哪裏?你看著我長大,又怎麽能忍心這樣對我?”落花心裏無限委屈,終於嗚咽出聲,她是女孩子,她都不在乎什麽名節操守,他何必拘泥於此?

其實所有這些委屈的根源便是源於她盲目的認為師父也喜歡她,只是此時的他還不知道。

秦子凈停了下來,沈聲道:“我不喜歡你。”

“不,師父你喜歡我,你的潛意識裏有我,我知道的!”

“你進了我的潛意識?在我昨日喝醉的時候?”

未經別人許可,探得別人的隱私,明顯是不合適、不討喜的行為,落花自知理虧,也不敢答話,秦子凈的語氣則是明顯的不悅:“我跟你說過,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。”

“鐘離沫他早把你忘了!他已經娶妻生子,如今他的兒子也比我還大!師父你還要想著他嗎?既然他都不肯跟你隱居闌珊谷,都過了五百年,你為什麽不能忘了他,重新開始呢?”

“重新開始?跟你開始嗎?”他說這話的時候,語氣淡漠到涼薄,甚至隱有譏諷之意,這讓落花想起昨夜強占她身子的那個人,他的毫無憐惜和蠻狠暴虐,這哪裏還是她的師父?她的師父隨性自我,縱然冷淡,卻不絕情!

秦子凈許也意識到這話的無禮,語氣平緩了下來,柔聲道:“我不喜歡女子,你是知道的,所以我不可能喜歡你。”

“師父你喜歡我,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!你的潛意識是不會說謊的!”落花噙著眼淚,堅定的說道,“不信你自己去看!”

秦子凈看了她一眼,神情漠然卻不無鄙夷,他輕拂袖袍,淩空一劃,那個冰天雪地的世界立刻展現在他們面前。他從落花的眼前走進那個積雪皚皚的世界,徐步走到池邊,池裏現出他修長的身影。

落花這才幡然醒悟,如果師父知道他的潛意識裏是昨日他們二人不堪再看的畫面,他豈會當著她的面,把整個潛意識呈現出來?唯一的解釋是師父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他的潛意識裏有什麽。

“師父,你不能看!”落花猛撲過去,想攔著他,卻被那風雪無情的阻攔了——他們在兩個世界裏,她能看到他看到的一切,卻無法進入他的潛意識,更是不能阻止他。

昨夜的一幕幕無一遺漏的出現在池面上,清晰可見她給他運功,他反壓上她,不顧她的掙紮,近乎殘暴的強占了她。

秦子凈一動不動的立在池邊,隨著畫面的一步步躍進,他那原本淡然的臉色逐漸冰冷起來,又慢慢蒼白,到最後沒有一絲血色,由始至終,他的眸裏盡是詫異和不可置信。待他看到昨夜她也曾來過他的潛意識,接下來便是他們二人如火如荼,永無止境的纏綿……他按上胸口,極力壓制,一口鮮血還是毫無征兆的噴湧了出來,他的冰雪世界在這一刻倒塌瓦解,所有的畫面都在瞬間消失殆盡,他又回到了燈光搖曳的桃花淵,似乎剛才都是幻覺,唯有那占了血跡的白袍是真實的,猶如一幅潑了細墨的水彩畫,淒艷美麗。

落花上前扶他,他一把推開,她踉蹌的退了兩步,卻不死心,又來扶他,他伸手做了一個“停”的姿勢,示意她不要靠近。

一襲白衣,青絲如瀑,臉色蒼白,唇邊、衣上盡數沾染了殷紅色的點點血跡,淒切哀艷。

落花看著眼前的人,微怔,他還是他,卻又好像再也不是他。

秦子凈壓制下情緒,輕聲道:“我沒事。你走吧。”

“師父……”

“我不想再見你,你現在就走。”他聲音不再溫和,一如他的神色淡漠冰冷,卻異常堅定。

“師父,我不懂!”落花怔怔看著他的眼眸,滿心的委屈,“我不懂你為何還要趕我走?你都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意,為什麽還讓我走?五百年前你為了鐘離沫,你不理世俗,拋下一切,孤身來了闌珊谷,如今既然我們兩情相悅,為什麽不能讓我留下陪你呢?”

“豈能一錯再錯!”

“什麽是對,什麽是錯?你喜歡鐘離沫便是對,喜歡我便是不能容許的錯嗎?”

秦子凈用法術掩去了唇邊的血跡,但那蒼白的臉色卻掩飾不了,他也不去看她,低柔著聲音似自言自語:“我本來只是不能面對你,現在我不能面對我自己。剛才……剛才你也看到了,我……我不配再做你的師父。我也不想見你,你走吧。”

“師父你為什麽不能正視自己的心意?”

“我不想見你。你走。”

“師父你會後悔嗎?有一天當你真的明白你的心裏喜歡誰的時候,當你不再猶豫的時候,你會後悔今日讓我離開嗎?也許我這一去,我們就再也不能見面了!”

隔著這麽遠都能看到他的眼睫在輕輕的顫動,但他終於還是沒有言語,獨自走去了房裏,身後傳來落花冗長、低沈的抽泣。

門外的桃花落了一地,屋內落花的心也碎了一地。可是誰在乎呢?愛情裏從來都沒有對錯,誰愛上了,誰便先失去了主動權。

☆、花底離愁三月雨

落花跪了三天三夜,秦子凈閉門不出,更沒有看她一眼。

第一天的時候,落花憤恨不已,隔著門簾,脅迫的口氣對他說:“你要輦我出去,我活不成便罷了,若我成魔,我定要血洗天下,一統六界,必然少不得殺戮和戰爭,你是我的師父,又是仙界的上仙,豈能看著自己的徒兒屠戮蒼生,殘殺無辜?”

秦子凈悠然回她:“我早已不問世事,我隱居此處,天下與我無關,五界生靈亦與我無關。就算你屠戮了天下,我也不會過問,你不必拿此事來要挾我。”

第二天,落花哀求他,求他封了她的記憶,讓她留在闌珊谷,留在他身邊,繼續做他的徒兒。

他說:“我封了你的記憶,便也能封了自己的記憶嗎?掩耳盜鈴不過是自欺欺人,不必多言了,你走吧。”

第三日,落花求他讓她待在谷裏,哪怕不再見她都好,只求別趕她出去。這次他卻連話都沒有回她。

整整三日,任憑落花哭泣哀求,秦子凈都沒有出來過。開始的憤恨、無奈和委屈,慢慢變成妥協、乞求和無助,到第四天的時候,落花已經奄奄一息,她跪伏在地上,已經說不出話來,膝蓋早已經沒有了知覺,但她心裏卻很明白,若是在平時,師父豈能看她跪了三天而不理她,看來他是心意已決。

膝上再痛也不及心痛的萬分之一,從來沒有過的茫然和絕望吞噬了她,淹沒了她。

墨玉走了,如今師父也不要她,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,都棄她而去,天地茫茫,她能去哪?除了闌珊谷,除了師父,她哪裏也不想去!如今她生無可戀,不如一死了之!

在大悲大痛面前,人往往更容易想不開,何況落花只是個半大的孩子,尚未經歷挫折和磨難——少年時期開不出花的愛情,便是頂重要的事,便是最大的磨難。而今她心意已決,只求一死。她默默運氣,聚內力於掌心,慢慢形成一道強勁的猶如利刃一般的掌風,推著它一點點的靠近心窩。那無形無影,無蹤無跡的利刃一點點刺進心臟,甚至都能聽到它挑破衣裳的哢嚓聲響。

忽然一道強勁的內力襲來,瞬間化解了她的掌風。利刃劃破了她的衣袍,也割破了她的皮膚,滲出來的血跡,在她胸前開出了一朵靡艷淒美的紅梅。

秦子凈從屋裏走來,看著奄奄一息的落花,和她衣袍前襟那朵紅梅花兒一樣的血跡,隱有不忍之意,眼裏的冰冷和淡漠褪去了,多了一絲憐惜和柔情,聲音也不似之前冷淡:“你只是凡人,縱然身負魔力,可也還不是魔神,如若剛才你死了,你就真的死了,你想要的長生不過是虛妄。”

落花仰頭看他,探出一只手,去拉他寬大的袖擺,清澈透亮的眼睛泛著層層淚花:“師父,你還不懂嗎?如果沒有你,長生對我來說還有什麽用?多活一日都是折磨,長生更是無窮無盡的折磨!”

秦子凈輕拂袖擺,落花卻死死拽著,見掙脫不了,他也沒再動作,柔聲說道:“我不知,你竟如此固執。你可知,凡人輕生而死,入得冥界,要受盡十八重地獄的百般酷刑,且不入輪回,再無機會轉世做人。所以……所以你切不可再有此念頭!”

落花盛滿淚水的眼窩裏溢出兩行清淚:“師父,你曾經怎麽喜歡他,我如今就是怎麽喜歡你,是一樣的。什麽魔神之力,什麽長生不老,我全不在乎,我只想待在你的身邊,師父你……你別趕我走……”

表白,有時候不需要用什麽華麗的辭藻來堆砌,也不需要什麽驚天動地、信誓旦旦的承諾和誓言,平鋪直敘,發自內心,往往更能打動人。

秦子凈輕聲嘆息,沒再言語。

淚眼迷蒙中,落花看到他的指尖輕觸自己的額頭,又是昏睡咒嗎?泛起模糊的時候,她聽到自己在說:“師父你別離開我!我醒了你若不在,我顛覆這天下,我也要找到你!師父,求你……”

睡著的時候,落花做夢了。

她夢到桃花林中那襲白衣踏花而飛,風吹衣袂,翩躚飄逸,他的那襲白衣飛過她的眉宇,掠過她清亮的眼底,駐紮進她的心裏;她夢到那個嫻靜的春夜,缺月掛在樹梢,桃花無風自落,他們在桃花樹下抵死纏綿,碾碎桃花紅滿地,刻骨銷魂,不知今夕何夕;她夢到威嚴而陰森的大殿,她高屋建瓴、端坐在上,六界俯首,天地誠服,萬人敬仰,唯獨他拂袖而去,剎那間大殿坍塌成一片廢墟,隨之而來的是永無止境的黑暗,吞噬了她……只有她一個人……

落花大叫一聲“師父”,驚醒了過來。

醒時空對燭花紅,屋裏悄無聲息,空無一人。

踏遍了整個闌珊谷,再尋不到師父的身影。

他出谷了!?

師父五百年不曾出谷,現在為了躲她,他竟舍得撇下住了五百年的闌珊谷?她當真比洪水猛獸還惡毒,讓他唯恐避之而不及?

落花在谷裏找了三天,每個角落都不曾放過,當她失魂落魄的來到桃花淵的時候,發現了桌上躺著的那枚傳音螺。

她拿起湊到耳邊,師父一貫淡然的聲音響起,落花淚如雨下。

“花兒,我曾說過不管你是人是魔還是仙,你都是我的徒兒,現在卻要背棄前言。是我的錯,我不能再做你的師父。

你不必再來尋我,我也不再見你,闌珊谷,我也不再回去。

你自幼在谷裏長大,心性單純,如今你有魔力卻非魔神,若被外界知曉,定然惹禍上身,你要小心。為師……我……我不想你死,你去找墨玉,他定能妥善安置你。聽我的話,放下執念,重新生活。”

落花把那枚傳音螺緊緊的貼在心口,眼淚傾盆:“師父,你如何能叫我放下執念?五百年了,你的執念放下了嗎?你都做不到的事,你又怎麽能要求徒兒呢?

師父你當真厭棄我至此嗎?寧願離開闌珊谷,都不願再見我?

師父!師父!師父!

我顛覆這天下,我也要找到你!”

☆、無心戀落花

落英繽紛,滿地殘紅,那襲白衣負手立在桃花樹下,多年前的一天,他就是從這株桃花樹下抱起了那個繈褓裏的小女孩。

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。

裊娜的春風漫不經心的撫貼著臉頰,在眉間和心上熨帖出一層一層的漣漪,卻仍是化不開他臉上的冰霜。枝頭殘花飄零,偶有落紅拂落在他錦緞一樣的青絲上,他立在樹下紋絲不動。

桃花如許,翠竹延綿,溪流涓涓……這是他生活了五百年的闌珊谷,每年花開花落,他都來這樹下,今日再來卻不同於往日。

花兒說天下之大,無她可去之處。他又可去哪裏?再尋個山谷,繼續隱居下一個五百年?他亦不知。

良久,他悄然離去,徒留一地殘紅。

落花到和善堂的時候,墨玉正在櫃臺裏擺弄著草藥。

她輕叫一聲墨玉。

墨玉擡頭,眼裏滿是驚訝:“花兒?”

約有三年沒見她了,當初那個小丫頭如今已然出落成一個眉目似畫,靈氣逼人的窈窕少女。

落花一下撲到他的懷裏,先是似有似無的嗚咽,漸漸哭出了聲,最後變成了嚎哭,就像她小時候走路摔了、痛了或者受了委屈,伏在他懷裏痛哭一樣。

墨玉詫異:“花兒你怎麽了,可是受了什麽委屈?”

汀蘭走了進來,見落花依然穿著天青色男袍,去年她來尋過墨玉,所以汀蘭認得她。縱然是表妹,可到底是女子,男女有別,又是在這廳堂之上,這般伏在他懷裏哭,到底不成體統。

墨玉看了汀蘭一眼,面露尷尬,他輕拍落花的後背,低柔著聲音問她:“花兒你怎麽了?快別哭了,跟我說說,誰欺負你了?”

落花還是不理,這時汀蘭開口了:“表姑娘,你這是怎麽了?”

落花從墨玉懷裏擡起頭,淚眼迷蒙中看到是汀蘭,又看看墨玉,他的目光溫柔,隱含著淺淺的不易察覺的一絲尷尬和無奈。

落花輕擦了一把眼淚,哽咽著說:“墨玉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墨玉看了汀蘭一眼,朝汀蘭點點頭,拉了落花的手,引她到後院。

落花從懷裏掏出那枚傳音螺,遞給墨玉。

一個男聲響起,墨玉心裏一驚。

“花兒,我曾說過不管你是人是魔還是仙,你都是我的徒兒,現在卻要背棄前言。是我的錯,我不能再做你的師父。

你不必再來尋我,我也不再見你,闌珊谷,我也不再回去。

你自幼在谷裏長大,心性單純,如今你有魔力卻非魔神,若被外界知曉,定然惹禍上身,你要小心。為師……我……我不想你死,你去找墨玉,他定能妥善安置你。聽我的話,放下執念,重新生活。”

聽到師父的聲音,落花竭力壓制的情緒再次崩潰,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。

“上仙為何不能再做你師父?可是發生了什麽事?魔神之力又是什麽?”墨玉滿心疑惑,關切的問她。

落花不言語,輕輕的撈起袖管,露出左邊雪□□嫩的手臂。凡間女孩兒一出生,便會在手臂點上守宮砂,落花是墨玉帶大,他自然知道她自小便有這枚朱砂印記。

墨玉看她撈袖,開始不解,忽然恍然大悟,驚訝道:“你?你們……”

“那天夜裏師父和我都喝了酒,我們……朱砂便消失了。”

墨玉輕輕拉下她的袖管,看著她含淚的眼眸,柔聲道:“都是我不好,若我還在闌珊谷,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,上仙也是糊塗……”

“不怪師父,那晚他喝醉了,他什麽也不記得!我……我是自願的!”

“你……你喜歡他?”

落花點頭,漆黑的碧潭似得眼眸裏滑落下兩行委屈的淚水。

墨玉心裏千頭萬緒,一時不知從何說起。

“墨玉,你說師父會去哪裏?”落花首先打破了沈默。

“想必會另外尋一處更僻靜的所在……”

“再設置一個我們都進不去的結果嗎?如此,我便再也找不到他了!”

“他自然是不想讓你找到。他是上仙,如今跟自己的徒兒……他自然無顏再見你。”

“可是我不怪他!”

“他是怪他自己,他不原諒的是他自己。”

“他為什麽就不能順著自己的心意呢?他明明喜歡我,為什麽還要趕我走?”

墨玉安慰她道:“花兒,你要明白有些人我們喜歡,卻往往不能在一起。我跟你提過上仙他五百年前喜歡過一個人,為此他離開仙界,孤身隱居在闌珊谷……”

“那都是過去的事了,如今我可以陪師父隱居在闌珊谷,怎麽師父卻不肯?他明明也喜歡我!”

墨玉無奈的搖頭:“他不喜歡你,他喜歡五百年前的鐘離沫,鐘離沫是男子……”

“他喜歡我!那晚……我們……他那樣對我,他明明就是喜歡我!”

“花兒你不明白,他對你……這並不能表示他喜歡你,上仙他是成年男子,何況他喝酒了,可能他只是喜歡……”

“他的潛意識裏有我!他想讓我死心,他想告訴我他的潛意識裏只有鐘離沫,所以他把他的潛意識呈現在我們面前,裏面重覆的都是那晚我們在一起的畫面!師父他,他看到就生氣就要攆我走!我不肯,我求了他三天三夜,他都不肯收回成命,我心裏絕望只想一死,他又來救我,給我施了昏睡咒,我醒的時候,他已經走了!他說他不會再回闌珊谷了,墨玉,他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?”落花嗚咽起來,說的語無倫次。

墨玉不忍心,輕撫她耳邊被眼淚沾濕的秀發,輕聲道:“他潛意識裏有你們那夜親昵的畫面,這並不能說明他心裏有你。上仙到底是男子……男子天生就是會做這種事的人。”

落花詫異,震驚,睜圓著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,不可置信的看著墨玉。聽他又說:

“上仙為了鐘離沫,舍棄了做襲月掌門的機會,舍棄了可以飛仙成神的機會,他舍棄的是他的前程和他在仙界的尊榮。這是怎樣的一份特殊而覆雜的感情?而你,花兒你只是做了他幾年的徒弟。

現在你們又發生這樣的事,你打破了他對原先那份感情的信念,你動搖了他五百年來一直堅不可摧的一個信仰,他自然不會再叫你做他徒弟,他必然要叫你離開。

再說……當時他沒有意識,作為一個成年男子,自然是沈醉其中,但是當他醒了,他必然是憤恨和自責的。他不願留在闌珊谷是因為他不想放任自己,現在他最不想面對的人就是你。

花兒,你現在是找不到他的,等他哪天想通了,他會來尋你的。”

“墨玉,你說的可都是真的?”落花睜著那雙驚恐、迷茫的大眼睛,一眨不眨的看著墨玉。

墨玉也意識到自己說的或許是太殘忍了些,但是如果不叫她認清事實,只怕對她更是不利。

“上仙當時也許不記得,但是他後來看了潛意識……那樣的感觸必定是銘心刻骨的。你是他的徒弟,你更是唯一一個跟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孩兒,他也許不愛你,但是他會永遠記得你。其實這也夠了……得不到的時候,我們就要學會放手……”

“不!這不夠!!”落花歇斯底裏起來,“如果真的像你說的,那麽師父他不會想要記得我,我是他的恥辱,他……他必然要想方設法的把我忘了!”

“花兒……他若不想被你找到,你就永遠也找不到他,他法術比你高,設置的結果,你察覺不到,就算察覺你也沒法破解!你……”

“我可以!墨玉我有魔神之力!待我成了魔神,我定然能找到他!”落花看見了曙光一般,那雙透著絕望和哀傷的淚眼,終於有了一絲亮色。

“你是說魔神梵天的魔神之力?”墨玉將信將疑,瞧著她的眉心說,“花兒你看你的眉心,那點朱砂印記消失了。”說著就領她來到銅鏡前。

鏡子裏那個青絲未束,滿臉淚痕,眼圈通紅的小人兒,眉心肌膚勝雪,哪裏還有什麽朱砂?

“上仙曾說你眉心的這顆朱砂與你體力的那股古怪力量有莫大的關聯,若它就是魔神之力,如何現在卻消失了?”

落花也不懂,也沒察覺身體有什麽異樣,除了那夜疼得她暈過去之外……難道說跟那夜有關系?守宮砂失了,魔力也從身體剝離了出去?

這麽思忖著,她問墨玉:“那夜很痛是不是也是正常的?”

墨玉不解她為何這麽問,卻也如實的點頭。

落花也不好再細問是如何的痛,墨玉到底是男子。既然是痛的,那便沒什麽古怪了,只是這眉心的朱砂卻怎地消失了?

她喃喃開口:“我沒感覺到異常,朱砂什麽時候不見的,我都不知道。”

墨玉微微點頭,又道:“上仙也說了,魔神之力非同小可,仙魔二界定然在尋你。現在沒有了上仙的庇護,你孤身在外,更是危險。你姑且先在我這裏住下,這裏地界偏僻,少有仙魔二界的人走動。待你成了魔神,有能力與他們抗衡的時候,才可以暴露自己。”

落花沒有心思管什麽魔神之力,她伏在墨玉肩上,委屈的哭起來,一遍遍的追問他:“墨玉你說的都是真的嗎?師父跟我……那夜我們那麽歡愉……連他的潛意識裏都是我們在一起的畫面,但是你卻說師父並不喜歡我,你說男子天生就會這樣,你說的是真的嗎?”

墨玉心下淒涼,他憐惜的把輕聲啜泣的人兒擁在懷裏,不知該如何安慰她。

“我不信!墨玉我不信!師父的潛意識裏不只有我們歡好的畫面,還有從小到大我陪在他身邊的每時每刻的每個畫面!只有那個小角落,才是鐘離沫!師父喜歡我,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,墨玉你說是不是?墨玉,你說是不是!?”

落花淚流滿面,哭鬧不止,墨玉緊緊抱著她,心如刀絞。

“墨玉,師父他走了,他說不想再見我!我真的是他不想再見的人嗎?那天我尋死,師父救下我,我哀求他不要走,他還是走了!師父他真的不再在乎和關心我了!墨玉,師父他真的不喜歡我了嗎?”

“師父當年為了鐘離沫,可以舍棄一切!如今卻不要我了!師父他不喜歡我,他還是喜歡鐘離沫!我要怎麽辦才好?墨玉你說,我要怎麽辦才好?深深愛著的人,深深愛著別人,有什麽法子嗎?墨玉你教我,有什麽法子嗎?!墨玉!墨玉,我的心好疼!”

墨玉眼裏泛起了淚花,花兒是他一手帶大,當初那個抱在手裏咯咯嬌笑的小人兒,如今伏在他的懷裏痛哭不止,而他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,墨玉心裏難過,自責,卻又無能為力。

許久之後,落花的情緒漸漸平息,她伏在墨玉懷裏,似乎要睡著了。

墨玉將她輕放在榻上,她緩緩睜開眼來,叫了一聲墨玉。

“花兒你累了,好好睡一覺。”

落花微睜著眼,低聲問他:“墨玉,你說的都是真的嗎?”

墨玉點頭。

落花別過頭去,不再說話。

好一陣,她轉過臉時,臉上滿是淚痕,看著墨玉因焦慮擔心而糾結起來的眉宇,落花心下又生了不忍和自責。

她抓起墨玉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:“墨玉,我永遠都記得冬夜寒冷,我縮在變作小狐貍的你身邊睡覺,你的狐貍毛毛又柔軟又暖和,那是我最難忘的童年記憶。過去的時光再也不會回來了,墨玉你成親了,我長大了,師父走了。”

因她說起過往,墨玉那一直在眼框打轉的眼淚,終於有一滴滑落了下來,男兒有淚不輕彈,只緣未到傷心處。

“你跟汀蘭,還有你們的孩子都好嗎?”

“我很好,都很好!”墨玉哽咽著答了一句。

“墨玉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喜歡師父的嗎?那年桃花盛開,師父踏著桃花雲彩朝我飛來,許就是那個時候,我……”說到此處,她臉有羞色的停了下來,忽然又問,“墨玉你說,人為什麽會對另一個人產生這樣一種奇怪的感情?”

不等墨玉回答,她勉強擠出一個笑來,又說:“你和師父養我長大,我心裏最舍不得的還是墨玉你,你雖然是報師父恩情才來谷裏照顧我,但是我知道你對我好,你真心喜歡我。那年你離谷,那是我童年時期最難過的事。你走後,我就只有師父,師父雖然整日不言語,也不似你那般溫和,但是我知道他像你一樣關心我。他不似你,你有汀蘭,他卻一個人在谷裏五百年,我當時就下定決心要在谷裏陪著他,我害怕失去你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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